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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平在县砖厂那半年可不是白待,他算是把烧砖的每个环节给彻底摸透。
什么时候该添媒,什么时候该看火候,什么时候该窑,他现在哪怕是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个道道来。
可即便是这样,孙玉厚心里那根弦仍然是绷得紧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围着砖窑转悠,用手摸摸窑壁的温度,用鼻子嗅嗅烟囱的味道。他媳妇儿说他都魔怔了,他只是摇摇头,继续他的巡查。
最让人心疼的是孙少平,这个本该在矿上挣现钱的小伙子,现在整天灰头土脸的时候在窑上。因为他知道,这次要是再不成,这个家就真的没有退路了。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孙少平会一个人坐在窑顶上,望着满天星斗发呆。
借钱给孙玉厚家的那些人,偶尔也会过来转转,说几句鼓励的话,但从不提借钱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孙玉厚一家,这次是破釜沉舟,成则翻身,败则彻底沉沦。
抛开孙玉厚家的落魄不谈,最近双水村又出了个能人,竟然要挖塘养鱼,这个人就是大队支委田海民。
田海民今年三十五岁,种地的本事很一般。多年来,他一直担任大队会计,很少下地干活,靠着扒拉算盘珠子,每个月都能拿满工分。
再加上他岳父在米家镇公私合营门市部当售货员,时不时接济他们家三五十块,媳妇银花又是出身生意人家,很会精打细算,所以小两口的日子在村里一直是数一数二。
土地分包到户后,虽然田海民不擅长种地,但是家境也没有衰败,只是也没什么发展。这对精明的夫妻日夜琢磨,想在土地之外另找一条出路。
他们有一千多块的存款,这在农村可是个了不起的数字!这些钱干不了什么大事业,但是搞点小打小闹的生意还是足够的。
有一天,田海民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本养鱼的小册子,夫妻俩在灯下头挨着头看了一整夜,经过一番商量,他们当即兴奋的决定:就挖池塘养鱼!
黄土高原山沟里的农民,从来就没有吃鱼的习惯。别说吃了,许多人连鱼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听说海绵两口子要养鱼,双水村的人都大吃一惊。
大家都不怎么看好这个营生,有人议论道:
“这小子是看别人发了财,急得胡跳弹哩!鱼是个啥东西?谁吃那玩意?”
其实这对初中毕业的夫妻很有远见,正因为这里的人不吃鱼,所以很少有人养鱼,但这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市场。
逢年过节时,田海民亲眼见过郧西县的干部市民,怎样排着长队,在副食门市上抢购外地运来的冻鱼。
是的,他们两口子不指望着能在村里销售,而是准备卖给城里人。现在这社会,四面八方都开放了,原西城里,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吃鱼的人多的是?田海民已经在城里打听过,只要他有鱼,有多少要多少。
由于田海民是村里的支委,所以他很顺利地得到了田福堂和金俊山的同意,以每年三十六块钱的象征性代价,在村子北头东拉河岸边,拿到了三亩六分荒草地,准备在这里挖养鱼池塘。
这天下午,田海民以每小时十二元租来的石圪节农机站的推土机,轰鸣着开进这片荒草地,开始了引人注目的挖掘工作,推土机巨大的轰鸣声再次震撼了这个古老的村庄。
许多干完农活的庄稼人和放学的孩子,都前呼后拥的赶来看热闹。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正是当年双水村偷水拦的地方。村里人,都对六年前那场悲喜剧至今还记忆犹新,唉,时光过得真快,当年在这里丧生的金俊斌,坟头早已被青草覆盖,而人间的生活却依然在这里轰轰烈烈的进行着。
那些手头拮据的庄稼人,无限感慨地围在推土机旁,看着这个钢铁巨兽怎样在荒地上拱出个大坑。
他们羡慕那些有能力折腾的人,听一些见多识广的人说,这土坑里挖出来的将是一把又一把的票子!而他们自己只有眼红的份,一来手头没有本钱,二来也没那个胆量去公家贷款。
在围观田海民家鱼塘工程的人群中,还有两个特殊的身影,田万友和田万江兄弟俩。这对被村里人称作田四五的老哥俩,此刻正蹲在人群外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要是别人家的事儿,田五这位村里的老艺术家,怕是早就编上几段逗乐的链子嘴了。可今天他却出奇的沉默,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愁苦。
田五心里有本难念的经,明年他就整六十了,家里还有两个十四五岁的闺女。这把年纪还得在山里拼命,勉强能糊住四张嘴,可手头紧巴的连买化肥的钱都掏不出来。
两个姑娘大了,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上,整天破衣烂衫的。别看他平时在人前总是乐呵呵的,可一个人在山里唱完信天游,常常忍不住抱头痛哭。
田海民这个儿子是指望不上的,不是儿子不孝顺,是儿媳妇不让管。
蹲在一旁的田万江更艰难,他三个儿子都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