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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出一座盐政衙门,哪里少得了这些权贵的襄助。
这还只是济宁,整个山东都数不清有多少姻亲乡党。
而为官之道,又向来讲究互惠互利,水乳交融。
正因如此,殷士儋对盐政衙门的控制,绝非空降某某大员可以比拟的,以至于朱翊钧也对其投鼠忌器,不得不好言相劝。
另一方面,这也是殷士儋作壁上观,分投下注的根本原因。
正所谓以其成者,必以其败。
一旦失去了这些乡党的臂助,殷士儋的影响力必然急转直下,恐怕再也做不得地头蛇,只能做个好忠臣——偏偏家中子孙不争气,根本走不通仕途。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外如是。
皇帝娓娓道来,殷士儋的嘴唇从翕动欲言,开始逐渐颤抖。
魏朝适时端来茶水,配上糕点。
朱翊钧也没继续纠缠殷士儋的身不由己,只是点到为止:「卿为姻亲乡党掣肘而身不由己,朕受国势裹挟,自然更加不得自主。」
「朕幼时观览历代国史,每见皇帝苛待功臣,心中便尤其不齿,暗衬日后朕必定不做寡恩之君。」
说到这里,朱翊钧突然自嘲一笑:「但如今方知,艰苦创业,哪有馀力善待功臣。」
房内众人面面相觑,偶有眼神交换。
朱翊钧心有所感,扭头看向身后翰林院的李丶于二人,轻描淡写问道:「二卿修史着书,博闻强识,可知为何?」
二人想着李唐刘汉,忆起本朝太祖,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殷士儋,心中一时惊疑不定。
奈何人精一般的皇帝都问到头上了,二人也不好招以往惯例虚言糊弄。
于慎行想了想,昂首对曰:「回陛下的话,臣以为,莫须是功高震主,不便大位传续。」
朱翊钧摇头不止:「大位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李长春连忙扯了扯于慎行的衣角,抢过位置驳道:「臣以为不然,盖因人心常变,彼时立功,过后触罪,非人主所能左右。」
这就是纯粹的说好话了,朱翊钧笑了笑,不置可否。
「朕倒是有些心得。」
朱翊钧也不纠缠,在众人的目光下,负手踱步到窗前:「八年前,正值国势衰颓之际,鼎革呼之欲出,奈何朕以冲年践祚,天下军民孩视,朝中朋党相争,着实威福不彰,又朕是想做事,又难做事。」
「彼时用人,哪有什麽信与不信,别无选择而已。」
「杨博虽然结党营私,但朕看中他树大根深却一团和气,便用了;王崇古虽然官倒官卖,但在军中最负威望,朕也用了;张翰虽然才能稀松,但毕竟是元辅所荐,朕也不得不用。」
殷士儋侧身倾听,心知铺垫得差不多后,便要到自己了。
果不其然。
「复起殷卿时,朕甚至只当卿是夸夸其谈的清流,写诗作赋不是夸耀『帝宠词臣弄彩毫』的文章,就是摆弄『金华殿里谈经客』的资历。」
「尤其殷卿还对『词臣』丶『宠臣』这等称呼,颇为自得,实难给朕一个能把事做妥当的好印象。」
「但彼时朕意欲剖解两淮盐课,以江北制江南,非山东地方大威望者不能为,除了殷卿,朕其实别无选择。」
当初余有丁作为殷士儋的副手,王希烈紧随其后巡抚山东,也有为殷士儋万一无能而托底的考量。
皇帝背对着众人,口中不断说着冰冷的话语。
于慎行与李长春二人偷偷对视一眼,不由得心有戚戚。
谁知道风向变得这麽快?
当初世宗一朝,词臣可是专出青词宰相的,哪知今上这位好圣孙不肖祖躬,偏爱循吏?
殷士儋反倒是无动于衷,官场人设只为媚上而已,经由创制盐政衙门一事,自己能不能做事已经无需多言。
他怅然地接上了皇帝的言语:「历代皇帝登位日久,威势愈隆,便不再别无选择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是条件,不是必然。寻根究底,乃是局势演变,国策推行之下,屡屡有大浪淘沙之时,国势裹挟,哪怕历代皇帝也身不由己。」
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艰苦创业之时,时运本就不断变幻。
韩信行军打仗固然是天上鹰丶林中虎,但天下太平后,浑然不知局势为何物,立刻龙游浅滩。
李善长固然是国朝元老,功勋卓着,但其忤逆国策,在朝中掀起党争,张口闭口就是你一个,我一个,自然取死有道。
无论多大的功臣,都得随国策而变,经历一场场大浪淘沙,若是跟不上,轻则被贬,重则殒命——偏偏有太多人跟不上,或者说不想跟上。
从怀柔伯施光祖杖杀于县衙,到刑部张翰被迫致仕,莫过于此。
至于眼下的殷士儋……
以前是新政草创,没条件要求立场,如今新政都走到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