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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的吧。
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虽然想也知道不可能。
但我也不行。我太爱我的家人,不忍心他们伤心。
是不是很可笑?即使现在同性能结婚,
能去国外造一个孩子来养。
每年南北的同志大游行这麽热闹灿烂五花八门。
但许多许多年前,这是一种难以容忍。甚至,羞於见光。
天知道我们会有怎样的结局?这一切似乎看不见尽头。
因为这种不安,因为即将毕业的不舍得,
我们开始变得不够谨慎,终於有一次被邻居瞧个正着。
那女人半大声地责骂,
这是什麽规矩,两个男学生,夭寿......
我没听清楚也没听懂她的话,没等她骂完,
我就感觉自己跌进了很深很深的坑,持续,没有着地。
母亲终於决定与我坐下来谈谈。
所谓的谈,就是用低沉丶不快的声音,告诫我放学不许在外逗留。
「两个男同学黏着厮混?要是父亲……你知道父亲是什麽样的人!」她就这样泼了一盆冷水,我咬紧牙关,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父亲是什麽样的人,早就领教过!孩子不打不成器是他的终极信仰,皮带则是教育的一环,母亲以往总能给我理解和庇护。但现在她也开始用更锐利的目光,更苛刻的标准评判我。全因为邻居目击了我和弘在一起。
我听见过她们对话。
那个叫弘的男孩,母亲说,像是把我儿子的魂勾走,纸片上写的都是什麽呀。邻居小声说了几句,发现得早还有救。但母亲叹着气:「我怕极了。怕他步陈先生後尘,住对面那个小陈,没人比他更荒唐,家里藏了那麽多禁书。多少次劝他骂他,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却对我说,不是那样的,不是他们的错,是我心里有兽!真的,他就是那样,抛下一切,家庭和前途,一只狼去追他的月亮。就那样毁了……」
我为母亲感到难过,但我如何让她安心?
她只知道害怕。
在父亲面前,我也一样害怕。
学校情形也差不多。
导师找我们两个过去,想厘清放学後共享的时光是怎麽回事?
这只带来不自在。弘把头扭开,划清界限,生硬地挤出一句话:都是我的错。闹着玩而已。
至於错了什麽?错在哪?其实我们并不真正明白。彼此拥有的也不过就是模模糊糊的一团发热胶状体般温柔挽留的感觉。两只水母垂死如斯,靠近了将触手紧紧缠在一起,互相补猎,互相消化,仍然刺痛。书报摊,旧书店,争执过的诗句丶爬过的後门水泥墙丶植物园荷花的美景,渗过的血,显得难以启齿。
老师拿出分手切结书,威吓说如果我们不签,就会有严重的後果。我们真是太天真了,屈辱地坐下,误以为签了一个薄薄的契约就能把事实销毁。弘体魄结实,青筋的臂膀一下子把东西全扫到地上,他说你不需要签这个,我也不需要。
整个办公室的大人都像纸人,黑色剪纸中两道礼教的审视,拆骨地凌迟过来。他站在办公室中央,挺得直直的,承受那些力道。为了证明全是他的错,他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一回恶霸,往我的脸直接掼了一拳。
我倒在地上开始流鼻血,弘继续黑着脸,一拳一拳地挥,红血渐渐像是弥散一样,把我的脸弄得充满滑溜溜的痕迹,卡其色的校服斑斓刺目,我一边挨打一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哭泣,哭泣了是不是就能逃避而感觉不那麽窒息。
《骨灰瓮之沙》里面有一段是这样,啄木鸟在枝头敲打慈悲的时光。
弘是不是也怀着那样的慈悲,在敲打他的大树呢。
你可爱的名字,
是秋天的鲁纳文织出来的。
啊,我用人世的树皮
把心系於天上的葡萄枝
且系且哭,起风时,
你就能无怨无悔地放声歌唱?
太阳葫芦朝我滚下来:
坎坷的道路上已回响着病愈的时光。
虽然最後的不是我的,
还是一片亲切的金黄。
每一片雨帘都拨开了,为你也为我。
血液与肿胀渐渐填塞住鼻管。
我慢慢在地上凹陷。一次也没有还手。
长辈各自将我们领回,我顶着青紫的脸,从办公室走到校门口,胆怯地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弘中途被送到庙里去,他爸向我道歉,说弘的魂魄住了不该住的东西,叫我一起去看怎麽处理。
庙里有符纸的焦味。道长踏陌生步法,手持桃木剑,朱砂写就的符咒贴上弘的肉身。他跪在阵中央,短发被法水淋得湿透。我差点因为荒谬的景象笑出来,我不信这个,我知道他也不信。弘深黑的,我曾栖身其中的迷人眼珠,正因为叛逆而发着光,铜铃一震一震摇响,我们共处的时光成了需要被祓禳的癫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