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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可能只是望着那些句子说好蠢然後靠过来吻我。
虽然不再抄写,但我将那些文字烙记在眼皮内侧。在日与夜的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我会找一个无人的角落,闭眼,缓缓回想无穷无尽的句式,以及弘。在众多重大或无足轻重的生活喧嚣,以及过多独处的死寂中。文字仍然活着。我们还能在相拥中继续呼吸。
真正感觉紧张是在之後,躺在床上沉睡才开始的。不仅仅是弘没来上课的那一天,还有接下来的许多天。进入夜间的想像世界所支付的代价是失眠和更深的神经紧绷。梦里弘用他手指揉揉短发,刀刻般的侧影站在植物园前方,荷花没有开,他好失望。我开口叫他,但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未真正看见或听见我。最糟糕的是,他不是有意或故意这样做来冷落别人,而是完全自然和无意识的,疏离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弘消失了,一眨眼我站在书店,书架开始颤动,父亲的怒吼震撼了一切,不孝子!吓得我心脏狂跳。将我从纷乱的梦中暂时解脱出来。在那个梦里,一会儿我作为信使,穿过许多危险和阻拦,递送重要的邮件,怎麽也无法送到弘的手里;一会儿我自己成了接收者,翻看禁书,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使劲睁大眼睛阅读,我绞尽脑汁,却怎麽也破解不了被泪水模糊的词句。字母交媾丶爬行丶渗出黏液丶散发恶臭。书页从中央裂开,往我脸上爆喷一坨缠绕的活体符号,击穿了我的脑壳,它们不属於任何语言,内容写满了无法言说的渴望与同样沉重的负罪感。
我歪头站着,捧着书,我的脸是一个完全的裂洞。
月光从那大开的颅穴冷冷照着。
当然也有理想的梦境。午後阳光美妙无比。我十分惊讶,书店怎麽会如此生动地出现在眼前,比记忆中还要美好。卖书的店员们低声轻笑,手臂在书堆间不停地丶协调地移动,将它们用牛皮纸包好,抚平书角,收下纸钞。我也是顾客之一。不再是穿着学生服丶靠背诵度日的丶贫穷渴望的学生。不。这是一个无忧无虑丶笑容满面的成年人,衣着整洁,行为坦然。我的举止言谈像个成熟的顾客,像刚读完的诗集里歌咏的那种人。
卖书的店员问我想要什麽,我选了一本想要已久的AlbertSamain《金车》,店员带着会心的微笑为我包好并递给我。就在这时,即使在这充满希冀和墨香的景象中,也降临了阴暗而痛苦的时刻。
当我以一种自己也觉得潇洒的动作伸手进口袋,想掏出皮夹,支付这本承载梦想的诗集时。我愣住了。出门时明明带了钱的,刚才还摸到过!手指痉挛地翻遍所有口袋。我痛苦地努力回想可能把皮夹丢在哪里了,钱没有就是没有,好多湿润的碎荷叶从我的裤子缝隙掉出来。羞愧让我的脸发烫,激动得双手颤抖,我窘迫不堪地将书本退回柜台。当我从这种痛苦和不适中惊醒时,我看到自己肮脏带土的手指深深抠进了破洞的老枕头,里面廉价的枕心都露了出来。
类似的事情在梦中不断发生,我睡得不安稳。与弘的秘密会面及其带来的崭新丶丰富的情感白天也伴随着我,带来隐秘的满足,但也导致疑惑。传言中的弘,跟面对面的弘似乎是完全分裂的两个形象。跟我比较要好的同学直接来跟我说,弘一直没来上课是因为失控了你知道吗?他爸找谘询师来家里跟他谈话,结果弘将菜刀深深地砍在椅子上。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
那不可能。我笃定的说。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阳光明媚的假日。经过许多挣扎和期盼,我终於找到补买文具的藉口,与弘见面。我去了熟悉的书店。一个多小时,沉浸在书海里。书店老板似乎总在打盹,根本没注意我们,店里散客少。书架上的书,有各种语言和装帧丶不寻常的意象丶排比丶隐喻和跳跃的节奏。白色米色的书页,有宽大的页边空白,隐约可见细密的批注。某些诗行,以特殊字体镶於书背,如此精妙,彷佛从灵魂深处涌出或从天而降。
弘还是没兴趣,但他在植物园,躺在一块隐密的草坪上等我。他说现在他爸比较不敢管他了。我没有多问他拳头上的挫伤是从哪里来的,更不敢问关於菜刀是怎麽一回事。当我最终不得不告别弘回家时,天色已晚。植物园笼罩在阴影中,远处残馀一丝霞光。
他靠过来,朝我的手臂咬了很深的一个齿印。
有那麽一刻我以为他要吃我的肉。
痛楚令人模糊丶昏暗丶冰冷。
被紧紧咬住的痛苦折磨着我。
喏,留给你一首诗,看个够吧。
弘终於松开嘴,我看到他齿缝沾了血,笑起来阴森可怖。
我的心跳得很快。说不清被吓的,还是兴奋的。
天边剩馀的光线快没有了,
然後整个植物园彻底暗下去。
该回到我自己更暗的现实中去了。
我不想看这个。我抱怨。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