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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已有怨声。难道我们只能等它崩塌?”
赵明沉默良久,忽然转身,从墙角取出一只铁盒。盒中藏着三样东西:一方褪色梅帕、一枚玉佩、还有一本薄册??《退位录》手抄本。
他将玉佩递给青年:“拿去交给陈廷章。就说……韩岳遗愿,请他补全最后一页。”
青年愕然:“可是陛下已准刊行国史,建文下落早已昭告天下……”
“还不够。”赵明打断他,“世人只知道建文隐遁,却不知他为何隐遁。他们不知道他曾有机会召集旧部反攻南京,也曾握有足以动摇永乐根基的证据,但他全都烧了。因为他明白,再多的正义之名,也无法抵消一场战争带来的生灵涂炭。”
他目光灼灼:“我要让后人知道,最伟大的退让,不是懦弱,而是慈悲。”
青年凝视着他,终于郑重接过玉佩,收入怀中。
临行前,他问:“前辈,若您不愿再藏,为何不亲自出面?”
赵明望向窗外,远处山峦叠嶂,云海翻腾。“因为我只是一个守墓人。”他轻声道,“而死者,不该说话。”
青年离去后,赵明独自坐在灯下,翻开《退位录》,提笔续写:
>“余尝闻,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万民之天下也。故建文之退,非败于势弱,实成于心宽。彼宁负己,不负苍生。此等胸襟,岂是后世争权夺利者所能企及?今虽盛世,然隐患潜伏,若有妄图借旧事煽乱者,当以此书为镜,照见其私心丑态。龙脉何在?在每一户炊烟升起之家,在每一张安居乐业之脸。若失此根本,则纵得神器,亦不过是暴秦二世耳。”
写罢,他吹熄油灯,屋内陷入黑暗。
翌日清晨,他照例前往墓前焚香。却发现坟前多了一束新采的野花,花瓣洁白,蕊心微红,正是江南常见的梅花品种。他蹲下身,指尖轻触花瓣,忽觉一阵暖意自指尖蔓延至心头。
“你来了。”他说。
身后无人应答,唯有山风穿过林梢,带来一丝极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知道,赵文清又走了。
但她留下了花,也留下了希望。
与此同时,京城史馆。
陈廷章接到那枚玉佩,双手颤抖,老泪纵横。他认得这玉佩背面的刻痕??“清明”二字,乃是韩岳亲笔所镌。当年韩公主持修史,曾立誓:“宁可身死,不让真史蒙尘。”
他当即召集史官,宣布要增补《建文本纪》最后一章。众人哗然,皆言国史既定,岂能轻易更改?
陈廷章怒拍案台:“你们可知建文帝最后做了什么?他在慈云庵写下三道遗训:一曰‘勿复仇’,二曰‘宽刑狱’,三曰‘轻徭役’!他明知自己才是正统,却选择让位于叔父,只为换取天下十年安宁!这样的人,不该被尊为仁君吗?”
满堂寂然。
最终,新篇录入正史:
>“建文帝逊位之后,终身未言怨尤。每遇灾荒,必暗遣弟子携银救济;边地战乱,则劝止旧部起兵。尝言:‘吾一人之恨,岂可化万千家庭之哭?’其德泽深远,百姓感念,至今西南诸省仍有‘静真老佛爷显灵’之说。呜呼!此非圣贤,而何者为圣贤?”
此章刊布当日,恰逢春雷乍响,紫禁城上空乌云裂开一线,阳光倾泻而下,照在太和殿匾额之上。
而在南京旧宫遗址,一座破庙檐下,那位粗布男子再次出现。他手中拿着最新版《皇明通鉴》,一页页翻过,直至看到新增章节,双目骤然睁大,继而缓缓闭合,仰头望着残破屋梁,久久不动。
良久,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随身携带的一卷旧图??正是那幅“三角连线”的神秘图纸。火焰吞噬纸页,映亮他沧桑的脸庞。
“原来如此……”他低声说,“我们错了三十年。真正该传下去的,不是兵符,是选择。”
火光熄灭时,他起身离去,身影融入暮色。
数月后,广西边境传来消息:原欲起事的土司主动解散私兵,上表归附,并献上传世宝刀一口,附书曰:“读《通鉴》至建文遗训,汗颜无地。愿自此效忠朝廷,永不再叛。”
辽东军营中,那位曾烧毁图卷的千户收到家书,得知幼子已在家乡入学堂读书,识得千字,作文一篇题为《吾祖所惧者何》。他读后大恸,连夜写下辞呈,请求解甲归田。
“我不想让孩子长大后问我:爹,你为什么不去保护那样的太平?”
与此同时,太湖无名祠前,那位曾问“我能学会钓雨吗”的孩童,如今已十岁出头,每逢风雨必来祭拜。村民们都说,这孩子聪明异常,常讲些大人不懂的道理,比如“当官的要是忘了老百姓,天就会下雨提醒他”。
这一日,暴雨倾盆,湖面波涛汹涌。孩童撑伞立于祠外,忽然指着远处水面喊道:“娘!你看!有人在钓鱼!”
妇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烟雨迷蒙处,一叶小舟浮于湖心,舟上坐一老者,蓑衣斗笠,手持竹竿,静静垂钓。
她心头一颤,却不敢靠近,只拉着孩子跪下磕头。
待雨歇云散,小舟已不见踪影,唯留一圈圈涟漪,缓缓扩散至整个湖面。
多年以后,当启元帝驾崩,新君登基之际,朝中大臣提议追谥建文帝为“仁宪昭皇帝”,并拟为其重修陵寝。年轻的皇帝却摆手否决。
他在乾清宫召集群臣,朗声道:“朕伯祖之伟大,正在于他不要陵墓,不要庙号,不要香火。他要的,只是百姓能吃饱饭、孩子能上学堂、天下少些冤狱、多些晴天。”
他转身望向窗外,春光明媚,宫柳依依。
“那就让他继续做个无名之人吧。因为有些人,本就不属于碑文,而属于岁月本身。”
殿中群臣默然,良久,有人低声诵出那副曾悬于韩岳灵堂的挽联:
>“半生风雨扶危厦,一念清明照幽泉。”
风穿廊庑,卷起一片柳絮,飘向远方。
江湖不见,山河两忘。
可总有一些人,宁愿自己被遗忘,也要让别人记住光明。
就像那枚沉入湖底的玉佩,背面的誓言终将锈蚀,但那份愿望,却随着涟漪一圈圈扩散,直至覆盖整个王朝的心脏。
多年以后,当又一个年轻人站在紫禁城钟楼下,面对权臣逼迫、朝局动荡之时,他会想起那个烧地图的老者,想起那句“敬过往忠魂,不负此生清明”,然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响铜铃。
铃声穿透风雨,响彻京城。
这一次,不再是警讯,而是宣告:
**清平之世,虽远必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