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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偌大的正堂瞬间被一种真正的死寂所吞噬,只剩下炭盆里木炭燃烧时偶尔爆裂的微弱噼啪声,以及卢何自己那如同破旧风箱般沉重、艰难、带着不祥湿啰音的喘息。
老仆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地捧来一件厚重的玄狐裘氅,想替他披上,却被他用眼神无声而坚决地制止了,他耗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枯槁的脖颈,目光艰难地投向那扇巨大的、镶嵌着云母片的支摘窗。
窗外,定北府铁灰色的天幕已被暮色彻底浸透,透出一种沉甸甸的、铅块般的深蓝,远处宫城废墟那嶙峋的剪影,在最后一抹惨淡的夕照余晖映衬下,如同残骸,沉默地诉说着一个王朝的终结,近处新起的枢密院衙署,青灰色的屋脊棱角分明,在渐浓的夜色中透着一股生硬的威严,更远处,顺安坊的方向,已有稀疏昏黄的灯火挣扎着亮起,如同散落在黑色绒布上的微弱萤火,那是万家挣扎求存的微光,是这座饱经蹂躏的巨城在征服者铁腕与新秩序诱惑下,艰难复苏的、微弱而顽强的脉搏。
“炉火...正红...”卢何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竟扯出一丝极淡、极疲惫、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满足感的纹路。
他浑浊的瞳孔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看到了松山脚下那些被“顺义之家”匾额暂时安抚、实则暗流汹涌的旧族府邸;看到了大定北部荒芜的田埂边,衣衫褴褛的辽民借着篝火的微光,死死盯着新贴告示上“授田百亩”几个狰狞大字时,眼中迸发出的、如同饿狼般凶狠而贪婪的绿芒;看到了靖安营新设的校场上,穿着混杂号衣、操着不同口音的汉辽新卒,在军官的皮鞭与呵斥下笨拙地挥舞着刀枪,眼中既有对血腥厮杀的恐惧,更有被“授田”希望点燃的、足以烧毁一切旧有隔阂的疯狂火焰;更看到了遥远的、风雪弥漫的草原深处,耶律崇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些在魏军“犁庭扫穴”威胁与“军功授田”巨大诱惑的双重挤压下,开始动摇、分裂、甚至暗中派出心腹带着部族名册潜向定北府的草原部族酋长们...
这北疆,便是一座史无前例的巨大熔炉,炉膛里,是百年仇怨累积的、冰冷坚硬如玄铁般的壁垒,是旧秩序崩塌后散落的、锋利足以割裂一切的碎片,是贪婪、恐惧、求生欲、向上攀爬的野心、以及被强行灌入的、滚烫的新秩序铁水...而他卢何,便是那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投炉之薪,用自己这具早已被岁月和忧患蛀空、油尽灯枯的残躯,燃尽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力,去煅烧,去熔铸,去捶打!炉火熊熊,烈焰舔舐着冰冷的炉壁,发出沉闷的咆哮,映照着他沟壑纵横、写满无尽疲惫与悲怆的脸庞,也映照着这万里疆土上,无数被时代洪流裹挟、在血与火、绝望与希望中挣扎浮沉的芸芸众生。
一阵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从胸腔最深处炸开!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狂暴!卢何佝偻的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枯瘦的手死死捂住嘴,青筋暴起,却怎么也捂不住那汹涌决堤的腥热,暗红色的粘稠血液,带着生命的余温,瞬间浸透了素白的帕子。
咳声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停了下来,卢何挺起身子,看着那帕子上的血迹,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他将其收了起来,看着窗外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该回来了,顾怀,”他轻声说,“老夫可能,守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