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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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兄,诏令看到了?”年长些的官员,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正是户部右侍郎周文,他压低了声音,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青瓷杯沿上划着圈。
    “如何能看不到?满城风雨了,”对面的张郎中年纪稍轻,眉头紧锁,“三月十五,太庙献俘...好一个‘共襄盛典’!这是要把天下人的目光都聚到那紫宸殿上啊!周大人,你我皆是先帝旧臣,食君之禄...如今这般,置陛下于何地?置先帝于何地?靖王...靖王此举,与王莽何异?谦恭未篡时啊!”
    周文端起冷茶,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抬眼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将院中一株老槐的枯枝映得如同鬼爪。
    “王莽?”他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洞悉世事的苍凉,“张老弟,你太执拗了,王莽篡的是太平江山,可靖王打下的,是实打实的血火江山!辽国百万铁骑是他踏碎的,上京龙椅是他坐过的,北境万里疆土是他一寸寸夺回来的!李易、陈平、杨盛...这些手握重兵的悍将是他一手提拔的!卢何,三朝元老,定海神针,如今在辽境呕心沥血为他铺路!还有那‘军功授田令’...你听听坊间怎么传?辽境那些归附的契丹人、奚人,为了几亩授田,砍起昔日同族来比魏军还狠!民心、军心、勋贵之心...你告诉我,这大势,谁能挡?谁又敢挡?”
    他放下茶杯,发出轻微一声脆响:“至于陛下...唉...你我在宫里当值,难道还看不明白?陛下自己,怕也是盼着卸下这副千斤重担呢!礼部的动作能瞒过多少人?禅让诏书说不定都拟好了,这难道也是逼的?”
    张郎中脸色变幻,嘴唇翕动,想反驳,却发现周文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所有基于道义礼法的虚幻屏障,直指残酷的现实核心,他颓然靠向椅背,喃喃道:“可...可这史笔如刀...后世悠悠众口……”
    “后世?”周文苦笑一声,“史笔从来只写给活人看,只写给胜者看!只要靖王...只要新朝能开创一个真正的盛世,让百姓过好日子,疆域稳固,谁又会在乎这龙椅是怎么换的人?南唐钱氏纳土归魏,不也得了善终,至今还活得好好的?青史还得给他们留个识时务的美名,张老弟,识时务,方为俊杰啊,劝进表...该写,还得写,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家老小的平安,为了在这新朝...还能有个立锥之地。”
    值房内陷入一片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料峭的春风,吹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带着宫苑深处新栽柳枝的、一丝微不可闻的嫩绿气息,这气息本该带来生机,此刻却只让房内的两人感到一阵更深沉的寒意。
    暮色四合,沉重的宫门依次落锁,发出沉闷的巨响,将白日里的喧嚣与暗流彻底锁在巍峨宫墙之外。
    新修葺的紫禁城,在初春的夜色中显露出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巨大的金丝楠木梁柱撑起深邃的殿宇,崭新的琉璃瓦在稀疏星光照耀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然而,在一些偏僻的角落,仍能看到旧辽宫室的断壁残垣,巨大的条石沉默地躺在荒草丛中,断裂的蟠龙石柱半埋在泥土里,龙首狰狞,却已失去了所有威仪,只剩下一种被时光和暴力碾碎的凄凉,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木材、油漆混合着泥土和淡淡硝石灰的味道,彷佛响应着如今朝堂急于覆盖旧痕的仓促气息。
    靠近西苑一处尚未完全清理的旧宫遗址旁,一座新建的观景小亭孤独地矗立着,顾怀凭栏而立,身上依旧是那件玄青道服,与这金碧辉煌的新宫格格不入,他手中捏着一份薄薄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奏报,是锦衣卫刚刚呈上的密件,上面详细罗列了今日诏令发出后,北平城内各处茶楼酒肆、衙门值房内流传的种种议论--市井的直白拥戴,商贾的唯利是图,底层官吏的惶恐不安,以及那些前朝老臣府邸中深夜亮起的灯火和匆匆出入的身影...
    顾怀的目光越过重重崭新却空荡的殿宇飞檐,投向更南方那片深邃的、被夜幕笼罩的未知,那里,是汴梁的方向,有他锁闭的旧宅,有赵轩荒草萋萋的陵寝,他指尖那份奏报的边角,被他捻得微微发皱。
    “王莽...乱臣贼子...”他低声重复着奏报上的字眼,声音飘散在风里,听不出情绪,片刻,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笑意冰冷而短促,如同寒潭上掠过的一丝涟漪。
    “这天下人的口舌,可比辽国的铁骑...难对付多了,”他自言自语,“注定要挨不少骂啊...”
    夜风渐起,带着初春的凉意,卷过空旷的宫苑,吹动新亭四角的铜铃,发出几声零落清冷的脆响,更添寂寥,远处,尚未完工的宫阙阴影幢幢,这崭新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紫禁城,此刻在夜色中竟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庞大压力与孤寂。
    山雨欲来风满楼。
    北平城的喧嚣与暗流,朝堂的密议与私语,市井的拥戴与咒骂,辽境的烽烟与新政,还有那即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天下重臣...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动的棋子,正向着三月十五,太庙那场名为“献俘”、实为“定鼎”的盛大祭典,汹涌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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