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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般涌来。
一位退休护士来电说,她母亲曾在昆明医院当护工,记得有个“戴眼镜的女老师”,病重时还在床头教小护士念《迎春辞》。“她说:‘我不怕死,只怕你们忘了怎么发声。’”
一名甘肃农民寄来一本破旧的新华字典,扉页上有钢笔写的赠言:“给小芳??愿你永远敢读真话。玉梅阿姨留。”字迹与井边发现的绝笔完全一致。
更令人震撼的是,一位身患重病的老妇人坐着轮椅来到纪念馆。她是杨素芬的妹妹,名叫杨素琴。她带来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是一摞信件和一张黑白照片。
“姐姐走后,我一直不敢打开这个盒子。”她抚摸着照片上七个年轻女子并肩而立的身影,哽咽道,“直到昨天,我听见广播里播放《迎春辞》,才终于鼓起勇气。”
信是七人小组在1965年写给彼此的“未来之约”。每人写一封信,封存在铁盒中,约定若有人先逝,则由幸存者择机开启。
其中一封,正是陈玉梅写给赵桂兰的:
>“桂兰姐:
>若有一天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别哭。我知道你在云南照顾李桂花的孩子,也知道你在偷偷教她们读诗。
>这就够了。
>我们不是为了成名才写字的,是为了不让黑暗吞掉最后一盏灯。
>记住我们的针法,也记住我们的诗。
>总有一天,会有孩子站在桃树下,替我们把话说完。
>??玉梅”
杨素琴读完,全场寂静无声。孩子们围坐在她身边,一个个伸手轻触那封信,仿佛在触摸一段沉睡的灵魂。
当晚,我独自守在纪念馆。雨又下了起来,细细密密,敲打着屋檐下的铜铃。供桌上的泥鞋依旧摆成圆圈,中央那只小蓝布鞋已被换上新的丝带。我点燃一支蜡烛,放在“不死桃之根土”旁,低声诵读《迎春辞》全文。
念到最后一句“我们活着,是为了让后来者不必低头”时,窗外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不是风吹动的,而是有人推门而入。
我抬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门口,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塑料袋。她怯生生地走近,将袋子放在桌上,解开绳子。
里面是一双破旧的胶鞋,鞋帮开裂,鞋底磨平。但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内衬,露出一角泛黄的布面??上面用红丝线绣着两个字:
**“昭昭”**
“这是我奶奶捡垃圾时发现的。”小女孩声音很小,“她说这双鞋埋在废品堆里几十年了,可里面的字一直没烂。她让我送来,说……这是属于你们的。”
我接过鞋子,手指抚过那两个绣字,心口剧烈起伏。这不是普通的童鞋,这是当年“女徒工坊”统一发放的学习用鞋!而“昭昭”这个名字,竟早已以这种方式穿越岁月,回到起点。
“你奶奶叫什么名字?”我问。
“张秀兰。”她说,“她以前是纺织厂的女工,1970年因为组织读书会被开除。”
我猛然记起档案中的一条记录:张秀兰,曾参与地下识字班,后被迫迁往河北农村。她在1983年创办乡村夜校,二十年间教会三百多名妇女识字。
我又哭了。
第二天,“绣诗大会”正式开幕。来自全国二十多个省份的代表齐聚南锣鼓巷,带来了三百二十七件民间绣品、四十六段口述录音、十一本手抄诗集。最特别的是一件百衲衣??由一百零七位老太太共同拼接而成,每一块布片上都绣着一句话:
>“我吃过糠。”
>“我冻掉过手指。”
>“但我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我教女儿背诗。”
>“我相信春天还会来。”
这件百衲衣被命名为《众生衣》,悬挂在纪念馆主厅最高处,如同一面旗帜。
仪式进行到一半时,天空突然放晴。阳光斜射进来,正好落在供桌上的“昭昭苗”上。那株小桃树已有十厘米高,嫩叶舒展,在光中微微颤动,宛如呼吸。
就在此刻,昭昭的录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播放??它与现场孩子们齐声朗诵《迎春辞》的声浪交织在一起,形成奇异的回响。音响设备并未调整,可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人惊呼:“快看外面!”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整条南锣鼓巷的屋檐下,那些悬挂多年的铜铃竟无风自动,叮咚齐鸣!声音高低错落,竟隐隐合成了《迎春辞》的旋律。
植物学家后来解释说,可能是地下震动或空气湿度变化引发共振。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科学能完全解释的现象。
那是记忆的共鸣。
散场后,我整理展品,意外在《众生衣》的夹层中发现一张折叠极小的纸条。展开后,是一幅简笔画:一棵桃树下站着八个女孩,手拉着手。画的右下角写着:
>“第八个人找到了。
>她一直住在大家心里。
>??昭昭”
我怔住了。
随即翻出所有资料,反复核对。赵桂兰确实是第七个学员,加上陈玉梅等六人,共七人。而“第八人”的说法,最早源于昭昭的录音??她说“奶奶的手艺还没丢”,暗示有一位未被记载的传承者。
但现在看来,昭昭所说的“第八人”,根本不是某个具体的人。
而是**我们每一个人**。
是我们这些听见声音、传递话语、种下桃林、绣出诗句的人。
是此刻正在读这首诗的你。
夜深了,我最后一次巡查展馆。走到天井时,停下脚步。月光下,“昭昭苗”静静生长,叶片映着银辉,像缀满了星星。我蹲下身,轻轻拨开土壤表面的浮尘,忽然发现根部周围,竟又有几道细微裂纹正在蔓延。
我屏息凝视。
片刻之后,三点嫩绿相继破土而出。
新的种子,醒了。
我拿出笔记本,郑重写下今日日记的最后一句:
>“她们曾以为无人听见。
>可如今,整条巷子都在回应。
>桃花开处,皆是回声。”
合上本子时,风掠过屋脊,铜铃轻响七声,不多不少。
像一次点名。
像一句晚安。
像一场永不终结的对话,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