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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许树洲的长相,翻找相册也是徒劳,关于他的部分早在半年多前全部清空。那瞬间,有股冰凉的困惑和慌张涌上来,那感觉不是空洞,而是??我在无知无觉间,竟已接受一个人在我精神里失踪和死亡。
我和高歌分享了我的发现,又赋予其新名称:与其说是失踪和死亡,倒不如说是渗透。
高歌疑惑的声音从耳机那边传来:“渗透?”
我说:“对啊,渗透。他渗透了我,即使没了形状,但它融化在我身体里了。”
就像新疆的草野是浅绿的薄荷糖,上海的天空有咖啡味儿,上周读的书像冻过的生鱼片。它们的消化无声无息。
许树洲呢,是什么味道和口感。
我已忘却。
但我清楚,丁敏一变得愈发清透明亮,也愈发缤纷盈实。
《机器人之梦》上映的第一周,也是我跟许树洲分手差不多满一年。近两小时的无台词动画,却让人无法分神一息,我独自坐在最后一排观影,期间几次抽出纸巾擦拭泪水。
电影构成了无数个这一年间的我。
我曾是机器人,被遗弃在荒无人烟的海岸,爱仿若生来使命,每一次梦境的结尾都是想要叩动小狗的门。
我也曾是小狗,妄图跨越障碍,几经挫败后,我退回窗后,干等转机。我软弱无助地移情,寻找新爱好,结交新伙伴,又在夜深人静抱着回忆的残肢垂泪。
最后,我成为自己的小浣熊,修理缝补好自己,不再茫然地深陷沙堆和厚雪,不再仰赖他人的照拂与爱意。我重新站立,身体里装上自己爱听的磁带,当音乐开启,那一首曾共同拥有的歌,也能让我在阁楼里尽兴独舞。
离开影厅,顺着人流往外走时,我第一时间低头给高歌发微信,想要告诉她这部电影有多好多动人多值得观看。
埋头打字间,忽有人唤我:“丁敏一。”
声音不算轻,像在耳畔路过,我愕然转头,左右找寻,终于看到男厕门外的许树洲。恍惚了一下,我二次确认是他并开始判断他的变化。他染了发,深棕的发色衬得他比过去气色要好一些,而他的面孔身形仍旧如初。
我的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理应给予回应,但要说什么,对我而言是难题。
难的原因并非心潮澎湃,而是棘手的陌生令我迟疑。
“果然是你。”他冲我走近。
“hi。”招呼从我齿间倾泻而出,也不生硬。
“好久没见了。”他说。
我颔首,附和他的话:“是啊。”
他在社交上还是那样娴熟自若:“闷头给谁发消息呢,差点没认出你。”
我握着手机的手垂至身侧:“朋友。”
我笑着,应该就是寒假在老家镜子里看到的那种笑容。
许树洲说:“你把我删了。”字里行间隐有控诉,但也伴随撒娇。
我无法作答,更无法解释,最后我说:“嗯。”
本就不需要原委。
“还好吗?这段时间。”他从高处看我,似乎也在审判我,连带我周遭一切??他面前的这个离开他之后,独自一人的我。
可又有谁规定,孤独是败家,自由不能是胜利?
“挺好的。”我的话语逐渐机械化,程式化,像在面对工作里每个不走心的客户:“你呢。”
许树洲说:“老样子。”
我扫了眼女厕门,心猜他不会无缘无故候在这里:“等女朋友?”
他犹豫了一下:“算吧。”
“算吧……?”我重复他的话,不由翘起嘴角:“发展中?”
他点点头。
我说:“恭喜。”
许树洲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从裤兜里取出手机:“要加回去吗?”
“不了。”拒绝立刻溜出去,不经思考。连我都意外。
许树洲明显愣了一下,眼神幽深几分,不再是那些浮于表面的客套笑意。他看过来:“好好的,丁敏一。”
我说:“你也是。”
离开卫生间时,我环顾四周,已不见许树洲身影,他的新对象自然无从得知。但残存的好奇很快被大厦外的微风吹散,我走在人流里,侧头就能看到玻璃墙壁上的投影,她很完整,也很清晰,步伐轻盈。影片结尾的旋律不自觉在脑中响起。我情不自禁地随之哼唱,转身步向路口。
金色余晖里,红灯灭,绿灯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