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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离开时,看见四季鲜的窗户还亮着。徐慧真正在誊抄申请书,李天佑用卡车零件改的台灯在纸上投下齿轮状的光影,与远处机械场通宵作业的焊光遥相呼应。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试点批文,红章在晨雾中泛着微光,忽然觉得田丹公文包里的《小商户改造问答》重若千钧,那些铅字不仅能改变一个小业主的成分,更能在市井街巷的烟火气里,为新生的政权缝补出一条带着油盐味的康庄路。
这一夜,南门大街的石板路吸收着白日的余温,四季鲜的算盘声与供销社的记账声透过薄雾交织在一起,如同这个时代最质朴的心跳。当田丹走过机械场的铁栅栏,看见工人们的焊枪仍在黑暗中划出金色的弧线,那些火花与四季鲜窗内的灯光遥相呼应,共同在1950年夏末的雨夜里,点亮了小人物命运里的希望之光。
1950年初秋的清晨,徐慧真将泛黄的账本摊在八仙桌上,字迹被岁月浸得发灰,却依然清晰如昨。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墨迹,民国三十七年购酒曲的银钱、合营时公方代表的签名和军管会的公章,每一笔都像刻在年轮里的疤。
门外传来锣声,街道办事处的干事举着铁皮喇叭挨家挨户喊:“成分登记今儿轮到南门大街的商户了!”
秦淮如抱着双臂缩在柜台后,看蔡全无把供销社地契、合营合同摞成齐整的一沓。最上头压着军管会颁发的“守法商户”奖状,玻璃框里映出他不安的眉眼。“天佑,”蔡全无忽然指着某页泛黄的租约,“这上头写咱雇过两个伙计,要报吗?”他袖口手腕上露出当窝脖儿时磨出的硬茧,在晨光中像块灰褐色的补丁。
李天佑正给钢笔吸水,闻言笔尖顿了顿。墨水瓶里晃着徐慧真的倒影,她今早特意换了列宁装,左胸别着“妇女代表”的铜章。“照实报。”她抢过话头,指甲在“雇佣关系”栏掐出月牙印,“之前前确实雇过老陈头看库房,去年中风回乡了。这事儿在天佑把店上交的时候就说清楚了,现在供销社是公家的,你也只是雇员,出不了岔子。”提前找田丹了解过情况的徐慧真紧张中也透着信心满满。
办事处的条凳上挤满了街坊,空气里混着陈醋、煤烟和汗味。卖糖葫芦的老孙头攥着房契直哆嗦,羊皮纸边角磨得发亮,露出民国十八年的印花税票,他儿子在国军当过半年文书,这事瞒了三年终究要见光。徐慧真嗅着空气里的陈醋味,忽然听见窗口喊:“四季鲜便民酒馆,徐慧真同志!”
桌后的街道办干部扶了扶八角帽,镜片后的眼睛锐利的扫过地契上的朱红印章:“现有经营面积六十平,雇工情况……”蘸水钢笔突然停在半空,墨水在“雇佣”二字上洇出小团,“怎么没有住房?”
“我跟我男人......丈夫住一起,”徐慧真突然攥住李天佑的手,掌心潮得像攥了块冰,“我们住在南锣鼓巷的三间厢房里。”
“房子是谁的?”那干部头也不抬问道,钢笔尖在纸上敲出笃笃声。
“我的......我的,”李天佑赶忙凑上前,帆布挎包蹭到桌沿的搪瓷缸,“是我父母牺牲前留给我的,去年组织核实后还给我了,我妻子正在经营的小酒馆也是公私合营的试点。”
“你父亲是......革命烈士?”干部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目光从文件上抬起,八角帽下露出道旧伤疤,“哪年牺牲的?”
“对,父亲和母亲都是革命烈士。他们牺牲于1947年,为了掩护组织的地下联络站而牺牲。”李天佑从包里摸出折痕累累的烈士证明递给他。
“你父母都是革命烈士,你自己在红旗运输队做司机,你出身革命烈士家庭,成分是工人阶级没有问题,”干事连连点头,语气里也多了些尊敬,他翻开卷宗,钢笔在“成分”栏顿了顿,突然抬头,“你妻子出身乡下酒坊,名下有经营场所,但雇工未超十人,原属小业主。但成婚后随夫成分变动,且为公私合营积极分子......”
徐慧真的指甲深深掐进李天佑掌心,干部举起田丹连夜送来的公私合营积极分子的表彰文书仔细端详,“你虽然出身资产阶级,但积极向组织靠拢,公私合营后你便也是工人阶级,可定为‘革命遗属-合作劳动者’。”说着,手上的公章落了下去,朱红公章落下时,徐慧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鸽哨。
“下一个,秦淮如同志。”干部手上把文件推给李天佑和徐慧真,嘴里已经喊下一个人进来了。三人擦肩而过时,李天佑给秦淮如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秦淮如同志,出身贫下中农,”干部看着档案,“医疗训练班毕业,随医疗队下乡多次受表彰,现为北大医学院首批学生。”他注意到她指尖的薄茧,那是握手术刀磨出的,“有没有向组织靠拢的想法?”
“已递交申请,在考察期。”秦淮如的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红毛线,那是杨婶给她织的护腕。干部正要盖章,突然停在房产登记页:“你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