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西北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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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庵录案风波未平,数千受到牵连的各部官吏纷纷开始前往东南亚,北海诸地抵。
    与此同时,民部与红袍军信报飞速送往京师,赫然是关于南地世家宗族迁移。
    凛冬的风,刮骨钢刀般扫过苍茫南岭。
    崎岖山道上,蜿蜒着一道密密麻麻的队伍,黎平府张氏全族,以及依附他们的仆役,近千口人丁,在枪械下,沉默地向北蠕动。
    车轮在冻土上碾出深痕,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族长张纶走在最前,一身褪色的靛蓝旧袍裹着嶙峋肩骨,更显单薄。
    他微微佝偻着背,仿佛要将整个家族的沉重都扛进这具衰老的躯体里。
    每一次迈步,脚上那双快要磨穿的厚底布鞋都带起一小蓬尘土,旋即又被呼啸的北风卷走,无影无踪。
    身后是族人的队伍,脚步拖沓,死气沉沉。偶有小儿耐不住饥寒啼哭,声音刚一出口,便被母亲惊恐地死死捂住,只余下喉咙里呜呜的闷响,在压抑的空气里挣扎几下,旋即消散。
    队伍两旁,是押解的红袍将士,身姿挺拔,沉默地切割着这灰败的人流。
    “爹......”
    低唤自身后传来,带着竭力抑制的颤抖。
    张纶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他最小的女儿,才十四岁。
    妻子陈氏紧紧攥着女儿冰冷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丈夫那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背影,瞳孔深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队伍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无声地流淌,几乎要凝结成冰。
    他们这些宗族,是被连根拔起的树,枝蔓尽断,只余下残根断茎,被粗暴地抛掷向未知的绝境。
    南方的青翠山水、雕梁画栋的宗祠、绵延的田产,都成了隔世云烟。
    队伍在沉默中跋涉了不知多久,日头渐渐西斜,给这灰暗的迁徙之路涂抹上一层惨淡的昏黄。前方,一座驿站的轮廓终于在暮色中显现出来。
    驿站门前的空地上,竟已停着几支类似的队伍。
    张纶一眼瞥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黎平刘家,还有隔壁县几个曾与张氏有过往来或摩擦的宗族族老。
    彼此目光短暂相接,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苦涩。
    红袍军终究是对他们这些世家宗族下手了,如今的这些族长,族老,族人眼底带着深深的迷茫。
    张纶低着头,攥紧拳头。
    他甚至不敢看一眼身后的族人,他们听过最初红袍军扫灭欺压百姓的世家宗族之事。
    只是不知道,如今这批人,又当如何?
    是押送到京师斩杀,还是怎样?
    驿站内出乎意料地喧闹。
    几个身着吏员短褐的人正指挥着杂役,将一袋袋粮食、一卷卷厚实的粗布棉衣、还有成捆的簇新农具,从库房里搬出,堆放在院中空地上。
    那棉衣厚实,农具的木柄还带着新木的清香,粮袋鼓胀,上面印着常平仓的清晰字样。
    “听好了。”
    一个红袍军民部官吏站在台阶上,声音洪亮,压过了驿站的嘈杂。
    “奉魏里长之命,尔等北迁之民,非为罪囚!沿途驿站,按人头供给口粮、御寒衣物!到了戍地,另有安家粮种、农具发放,惟望尔等体察上意,安心垦拓,为西北边疆添砖加瓦!”
    这番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疲惫麻木的人群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许多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之外的神情,难以置信,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确定的希冀。
    族长张纶僵立在原地。
    非为罪囚?安心垦拓?他咀嚼着这几个字,舌尖尝到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望着吏员脚下那堆崭新的棉衣,那厚实粗糙的布料,此刻竟显得如此刺眼。
    一个驿卒抱着一大摞叠放整齐的棉衣,走到张氏队伍前,挨个发放。
    当一件沉甸甸、带着新棉花特有气息的棉衣塞到张纶怀里时,他下意识地抱紧了。
    那暖意透过布料,竟让他枯槁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去吧,好好建设,让北边也变成和南面一样的好地方。”
    “咱们一起,垦拓一座崭新的大国!”
    驿站的民部官吏目光温和的不像话,甚至伸手轻轻揉着张家族人中一名十几岁少年的脑袋。
    张纶喉咙里滚出几声低沉沙哑的无奈,像被砂纸磨过。
    “原来如此......是要用我们这把老骨头,去填西北的荒啊......”
    笑声干涩,他环顾四周,看到刘家族长也正抱着棉衣,脸上同样挂着那抹心照不宣的惨淡笑容。
    南方的根基被彻底斩断,他们这些所谓的望族,如今不过是新朝廷眼中,可以用来填补西北荒芜的、尚有几分力气的材料?
    驿站的灯火在身后渐渐渺小、黯淡,最终融入沉沉黑暗。
    队伍再次启程,继续向那传说中飞沙走石的西北腹地进发。
    身上崭新的棉衣确实挡住了不少刺骨的寒意,但每个人心头的冰霜,却并未因此消融半分。
    前路,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未知。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抱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富贵如云烟的绝望。
    当队伍终于蹒跚着踏出陇山最后一道褶皱,传说中的甘州如同一个巨大而狰狞的伤口,豁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天地间只剩下了两种颜色,头顶是惨白得晃眼的天穹,脚下,是无穷无尽的黄土。
    焦渴的泥巴龟裂开无数深不见底的缝隙。
    漫天黄尘,如同无数细小的沙刃,钻进衣领袖口,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山峦低矮,起伏的线条在风沙中模糊不清,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毫无生机的枯黄色。
    视线所及,几乎看不到一棵像样的树,只有几簇灰扑扑、低矮得紧贴地面的骆驼刺和芨芨草,在风中绝望地摇曳,顽强又卑微地证明着此地并非彻底的死域。
    “天爷......咱们全族,都得在这片黄土中淹没了......”
    队伍里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瞬间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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