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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意拦不及,只能摇着头叹息,看了看他额头上的伤口:“你这也需要处理。”
张家人的悲痛,医者的怜心,一切都在庭院的一角凝成生动的画面。一时竟然没有人想起,前来探问的太子尚且沉默在侧。
除了王?。
“太仓公之前说,东阳侯现在意识还清醒着。”她握紧了几分刘启的手:“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和东阳侯再说说话。”
这只被她握住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了。
刘启毕竟是太子,他也不是对死亡从没有概念,或者说干脆见不得死亡的人。
他见过曾经嘻嘻哈哈跟在他父亲身后,虽然脾气不好又讨人嫌,但跟他打打闹闹之中诚然还透着亲昵的淮南厉王被证明谋反,因为性情刚烈而饿死自杀;他亲手缔造过吴王太子的死亡,堂兄弟的血黏在他的手上;他听闻过薄昭的死亡,他的父
亲亲自派人逼死了自己的舅舅,他的大母一度因此难以面对自己的儿孙。
而和这些人的死比起来,张相如那不过因为病重而注定的死亡,就显得颇为平静起来。
刘启选择接受。
“你与我一道。”他反手回握着王?,同样提醒或强调似的紧了紧,低头在王?耳边轻语。
两个人动作很轻地走向东阳侯的内室,没有打扰到那边正在努力安抚接受不能的侯夫人的一群人,穿过屏风,路过熏染着暖意的火炉,踩在落地无声的地毯,在跨过最后一道槛的时候,老人有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殿下?”
张相如确实是醒着的,可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接受这样结局的刘启,一瞬间又闭上了眼。
老头瘦了,他本来精壮的筋骨在短短几月之内,竟然能够消磨得如此厉害。刘启在第一眼的时候,甚至开始怀疑眼前之人的身份。
但他闭上了眼,却没有遮住自己的耳朵。于是敏锐的听力将老头的声线捕捉完全,曾经中气十足,能够对着他毫不客气大呼小叫的嗓音,现在竟然也开始虚弱而模糊。
“果然是殿下。“
王?是第一次与这位前太子太傅见面,她看着这位哪怕消瘦下去也能从细微处窥见一二年青时刚强的老将脸上露出一抹得色:“臣见着有人影来,但没听到人声,就想着应该是殿下来了。”
王?想到刚才铺在门口地面,厚实吸音的毛毯,沉默住了口。
东阳侯的眼神也落到了王妹的身上,他笑起来的时候,意外会很像那种王?在后世常见的和蔼邻家爷爷:“这位应该就是王良娣了。”
“老头子不中用了,没办法起身行礼了。殿下和良娣别怪老臣。”
他笑着对刘启说。
刘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什么时候让太傅拜过?分明都是我拜太傅。”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张相如听着这话大笑起来,但很快又变成控制不住的咳嗽。刘启手上的青筋猛然暴起一瞬,转头就要向外面喊人,但最后还是被老头用手势阻止了。
“小事,小事。老臣还想和殿下再多说几句话呢,别让他们进来碍事。”
刘启于是默然单膝跪在了他的床头,侧耳等待着他的发言。王?站在刘启的身后,看着张相如伸手按在了刘启的肩头。
“殿下日后必然会是一位有为之君。”也许是因为已经是生命最后的时日,张相如说话的时候少了很多顾忌:“殿下文武双全,性情刚强却不失仁义。我却是个武人,不通文墨,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能有现在的水平,都是因为在陛下任命我为太
傅之后开始读书。”
“所以很多时候,老臣都觉得是自己不配当殿下的太傅。”
“晁错啊,张欧啊,哪怕是曾经的贾谊啊,他们对殿下成长做出的贡献,恐怕都要比我来得多得多。毕竟殿下确实喜欢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不是吗?什么法家啊,名家啊,还有儒家,我没说错吧?”
他讲到这里,又大笑了几声。
“我还偏偏小气!”
“贾谊当年二十多岁,陛下就想让他在朝里当高官,于是我妒忌他,我不喜欢他。晁错总在殿下你面前显摆自己,年纪不大,口气每次说得都挺大,我也不喜欢他!”
但是王?和刘启都能看见老人此刻满眼浊泪,泛着星星点点的荧光。
“我不喜欢他们,但是我有的时候也觉得有他们也挺好。因为这样我总算没有对不起殿下,没有因为老臣的无能,让殿下失误。”
“??殿下未来一定能够成为一位有为之君的。”
张相如摁紧住刘启的肩膀,一如他在上林苑每一个摁住太子臂膀,纠正他射箭姿势,握剑姿势的日子一样用力。
“老臣生前注定看不到那样的日子了。”
“但老臣相信,老臣死后为鬼,一定能等到那样的一天。”
张相如道:“看着殿下将国家治理得更好,为国家雪耻。”
王?看着刘启低下头。
一滴泪终于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拖曳出一道湿痕。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