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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盏灯下都贴着一张纸条,写着一个从梦中带回的真实片段:
>“我梦见爸爸临终前握着我的手,他说对不起没能多陪我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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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自己是个诗人,写了很多没人看的诗,但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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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世界崩塌了,所有人都逃跑了,只有我和一只狗留了下来。我们相依为命。”
茶馆换了主人,那位曾议论“妈妈变了”的青年现在成了镇上的教师。他见我回来,激动地迎上来:“你知道吗?上个月全镇投票,决定永久关闭憩园接入站。现在我们实行‘双梦制’??白天劳作,晚上自由做梦,不做情绪干预。”
“有人后悔吗?”我问。
“有。”他点头,“有个女人梦见丈夫背叛她,哭了一个星期。但她后来告诉我,比起活在虚假的恩爱里,她宁愿承受这个真相。”
我笑了。这才是人该有的样子。
当晚,我住在老书店盲人店主家中。他泡了一壶陈年药茶,淡淡地说:“你体内的晶核快满了。”
我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能听见它的声音。”他摘下眼镜,露出空洞的眼窝,“三十年前,我也曾是憩园的架构师之一。后来我发现系统正在吞噬‘遗憾’这种情感,便主动切断连接,烧毁了自己的视觉神经,只为保住最后一丝真实记忆。”
我肃然起敬。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你比我们勇敢。我们只想修补,而你选择了摧毁再重建。”
“我不是选择摧毁。”我说,“我只是拒绝继续骗自己。”
离开前,他送我一本全新的手抄本,封面题着四个字:《真梦录》。翻开第一页,竟是空白。
“只有当你真正理解一个梦的意义时,它才会浮现。”他说,“这是心网留给最后觉醒者的礼物。”
我踏上归途,心中已有答案。七次质疑,早已完成。第一次是在驿站看到墙上的字迹;第二次是听见老妪讲述火柴之梦;第三次是数据中心里的创始会议;第四次是小禾在篝火旁说出“他们都醒了”;第五次是林照归来时那一滴眼泪;第六次是祭坛前的晨星协定;第七次,就在此刻??当我明白,所谓“拯救”,从来不是让人永远幸福,而是让他们有权选择是否幸福。
抵达桃屋那天,春已深。桃花几乎落尽,枝头结出青涩的小果。小禾正带着一群孩子在院子里排练一场戏,名为《火柴之夜》。她看见我,飞奔过来,怀里仍抱着那块画板。
“老师!我们准备演给全五域的人看!”
“用什么演?”
“用真实的梦!”她说,“每个人贡献一段自己最不愿忘记的记忆,编成故事。有人梦见战争,有人梦见离别,还有人梦见自己变成鸟飞走了……”
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心网”??不是控制,而是联结;不是逃避,而是共情。
夜里,我独自登上屋顶,仰望星空。今夜九星连珠,天象异动。忽然间,天际泛起一抹赤红,如同火焰划破苍穹。紧接着,一道钟声自虚空传来,悠远绵长,仿佛来自时间尽头。
我知道,那是“倒悬之城”最后的回响。
它曾是憩园的核心投影,象征永恒安宁的乌托邦。如今,随着心网重启,它终于崩解消散。而在它消失的位置,浮现出一行由星光组成的古字:
>“梦非避难所,乃试炼场。”
我闭上眼,耳边响起林照的声音:“当你读到这封信时,请替我看看春天。”
现在,我看到了。不只是桃花开谢,更是千万人在寒夜里睁开了眼睛。
几天后,我收到一封匿名信,没有署名,只有一幅简笔画:一根火柴点燃了整片星空,下方写着一句话:
>“我也开始做梦了,梦里我在奔跑,不知道终点在哪,但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脚在动。”
我把这封信夹进《真梦录》,它立刻化作一页文字,标题是:《第一千零一个火柴》。
此后一年,我游历五域,足迹遍及荒漠、峡谷、海岛与高原。每一处都有人在记录梦境,成立“醒者小组”,甚至出现了以“痛苦教育”为核心的新型学堂??他们教孩子如何面对失败、如何处理悲伤、如何在不确定中坚持信念。
而“憩园”并未彻底消失。它退化为一种可选工具,仅供临终者短暂使用,帮助他们与逝去亲人“重逢”。官方公告写道:“本系统不再承诺幸福,仅提供回忆载体。使用者需签署知情同意书,明确知晓所见皆为模拟。”
最让我动容的是,在西北边境的一所孤儿院里,孩子们每天睡前都会围坐一圈,轮流讲述当天的真实感受。院长说:“以前他们总说‘今天很开心’,现在有人说‘我很想妈妈,所以哭了’,也有人说‘我不喜欢新来的老师,但他煮的粥很好吃’。”
我问一个瘦小的女孩:“你不害怕说这些吗?”
她摇头:“老师说,说出来就不会烂在心里了。而且,别人听了会懂我。”
我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抱了她一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井底,十二位贤者的尸体依旧悬浮在空中,但他们脸上不再有悲悯,而是微笑。林昭站在中央,手里拿着那根熄灭的火柴。
“结束了?”我问。
“才刚开始。”她说,“真正的文明,不是没有痛苦的世界,而是愿意为真实付出代价的世界。”
她将火柴递给我:“现在,轮到你传下去了。”
我接过火柴,醒来时天刚蒙蒙亮。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屋檐下的风铃上,叮当作响。我起身洗漱,煮了一碗粗粮粥,坐在门前慢慢吃完。
小禾这时跑来,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册子:“老师!《醒者之书》第三卷出版了!这次收录了三百二十七个真实梦境!”
我接过翻看,首页赫然是那个男孩写的句子:
>“我也要做一根火柴。”
我笑了。
放下书,我从包袱里取出那包紫铃草,抓了一小撮放入壶中。水汽升腾时,我低声吟唱起《归墟哀歌》的最后一段:
>若问何为真,
>看我燃尽否?
歌声未落,壶中的水竟泛起淡淡金光,仿佛有某种古老的力量正在苏醒。小禾睁大眼睛:“老师,水……在发光!”
我凝视着那抹微光,忽然明白??火柴烧的从来不是天幕,而是人心中对虚假的依赖。只要还有人愿意为真实颤抖,火就不会灭。
午后,我整理行装,准备启程前往东海孤岛。据说那里有一座沉没的钟楼遗址,埋藏着初代“心网协议”的物理备份。小禾问我还要走多久。
我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轻声道:“等到每个人都敢做不一样的梦。”
她用力点头:“那我也会一直写下去,把所有的梦都记下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转身离去。
风起时,一片桃叶飘落在肩头。
我没有拂去。
因为它提醒我,生长从不止于花开,也在于落叶归根时的那一声轻响。
而在这片大地上,新的种子,正悄然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