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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举徐徐地展开画轴。
“近前!”丁大人转对如夫人,“取镜来!”
挺举拿着画近前几步,如夫人取来老花镜给丁大人戴上,又拿过一个放大镜。
丁大人审画,目光所向,如夫人就把放大镜移过去。
丁大人审完画,摆手。
如夫人放下镜子,取下他的老花镜。挺举也将画轴卷起,退后几步,原地站定。
“嗯,是双叟的真迹。小伙子,开个价吧!”
“十万两!”
如夫人不无惊愕地张大嘴巴,刚要说句什么,丁大人摆手,闭目有顷,看向挺举:“是鲁俊逸让你来推销的吧?”
“不是。是晚辈自己来的。”
“那⋯⋯这幅画是谁的?”
“晚辈先父遗物!”
“既为祖传家宝,你为何要卖?又为何一口咬定十万两?”
“为茂升钱庄。茂升钱庄实质上已经倒闭,十万两银子是钱庄欠下的储户债务。”
“钱庄是鲁俊逸的,你为什么要卖掉自家的画为茂升还债?”
“为两个原因,”挺举缓缓说道,“一是晚辈为茂升职员,茂升有难,身为茂升襄办,晚辈责无旁贷。二是这些储户多为在沪帮工的低层甬人,所持皆为小额庄票,大宗不过百两,小宗仅有一两,是血汗钱,牵动万家生计。今遇此劫,储户挤兑,茂升⋯⋯不想辜负他们,却又力不能及。晚辈此来,明为卖画,实为求请大人施以援手!”
如夫人深吸一口气,盯住丁大人。
丁大人闭目沉思。
时光凝滞。
“小伙子,”丁大人眼睛未睁,声音出来,“你家的这幅画,老朽不买了!非不肯买,是不能买!”
“大人?”挺举愕然。
“小伙子,你这么做,充其量不过是三个气:一是义气,二是意气,三是小气。要成大事,此三气皆不可取。义气属于江湖,意气属于莽汉,小气属于市井。前面二气我就不作解释了,单说最后一气,就不明智。此劫非茂升一家独有,沪上钱庄无一幸免,或多或少皆受拖累。所有钱庄都有小额储户,也都牵动千家万户的生计。你只看到茂升,无视其余,岂不是顾此失彼,顾小失大了吗?”
显然,丁大人所想更多,所看更远。
挺举不由得打个寒战,良久,跪地叩道:“谢大人教诲!大人高瞻远瞩,晚辈惭愧!大人有伤在身,静养要紧,晚辈告退!”
挺举起身,退后几步,转身离去。
“小伙子,留步。”
挺举顿住步子,回头。
丁大人招手。
挺举走回来,拱手:“大人有何吩咐?”
“你既为交易而来,空手回去也是不妥。这样吧,老朽送给你十万两银子,如何?”
“送给我十万两?”挺举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老朽也有一笔交易!”
“大人请讲!”
“这点银子不是买你的画,而是买你这个人!从交易之日起,你必须留在泰记,为泰记做事!”
“这⋯⋯”挺举显然没有想到丁大人会提这个要求,愣怔一时,拱手问道,“晚辈愚痴,敢问大人,晚辈怎么来为泰记做事?”
“在泰记做事,就要遵照泰记规矩。泰记规矩只有一条,就是忠诚。至于如何做到忠诚,待你到来,车总管会吩咐你的!”
“谢大人器重!”挺举略一沉思,毅然拱手,“大人盛情,晚辈不敢轻领。茂升仍在难中,晚辈身为襄办,正值出力之时,还请大人宽谅!”
“小伙子不必急于决定,老朽候你三日!”丁大人盯他一会儿,语气缓缓的,“是大鹏,当有展翅之地,泰记海阔天空,或可供你翱翔!”
“谢大人厚爱!”挺举再次拱手,“晚辈告辞!”
天色昏暗。挺举大步走出丁府的大门,在关门的吱呀声中回望一眼,步履沉重地沿街走去。
一个黑影紧跟上来。
挺举没有察觉,两腿继续朝前迈着,脚步越走越慢。
黑影赶前几步,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
挺举扭头,惊喜交集:“小荔子⋯⋯”
夜色苍茫,阴雨霏霏,小巷子里甚是冷清。
齐伯披着蓑衣,在雨幕里一步一晃地走着。
齐伯的耳畔回荡着鲁俊逸的声音:“十万两呀⋯⋯眼下能够说话的只有真金白银!”
齐伯的眼前浮出他送给申老爷子的两只装满金条的老箱子。
齐伯终于走到巷子尽头,站在两扇黑漆大门前面。
齐伯伸手欲敲大门,又停下来,返回阴影里,缓缓蹲下。
不知过有多久,齐伯再次站起,走到门前,又折回来,再次蹲下。
一条戴着斗笠的黑影沿巷子疾走过来。
黑影走到大门外面,没有敲门,直接推开,跨进。
是葛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