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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扶计划’,一批军工配套厂要关停并转,三四万职工等着分流。咱们重汽作为省属重点,被点名承担部分安置任务。”
“多少?”秦广问。
“初步意向是一千五百人。”
餐桌瞬间安静。一千五百人意味着新增一个分厂的体量,更意味着管理成本、培训压力、宿舍供给、家属安置等一系列连锁反应。陆知章放下筷子:“李总,不是我不配合,咱们一分厂现在满负荷运转,连实习生都得排队半年才能上岗。突然塞进来一千多人……怕是消化不了。”
“所以我说的是‘初步意向’。”李野环视众人,“而且这批人里有相当一部分是技工学校毕业的年轻人,文化底子薄,技能单一。我考虑的是,能不能以‘联合培训基地’的形式,先让他们在咱们这儿轮岗实习,合格后再正式录用?”
“钱从哪来?”牛红章直击要害。
“部里会给专项补贴,每人每月八十元,为期一年。期满后若留用,算咱们正式编制;淘汰的,再协调其他单位。”
董善这时开口:“集团的意思是,社会责任必须扛起来,但也不能砸了自己的牌子。李总提的这个方案,算是折中之道。”
秦广沉吟片刻:“培训我可以支持,场地、设备都能协调。但我有个条件??考核标准必须由技术部门制定,不合格的一个都不能留。”
“没问题。”李野干脆答应,“宁缺毋滥。咱们造的是卡车,不是花瓶。”
牛红章看着李野,忽然笑了:“你还是老样子,看着随和,骨头里硬得很。”
“彼此彼此。”李野举杯,“当年你在车间骂我‘瞎指挥’的时候,也没见你软过。”
众人皆笑。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午后参观继续。这次去了铸造车间。高温炙烤下,铁水如赤蛇般流入模具,火花四溅。李野戴上防护面罩,站在离浇筑口五米远的地方静静观看。一名年轻工人注意到他,趁着间隙跑过来打招呼:“李工?是你吗?我是小刘,八三级技校的,你给我们讲过柴油机构造课!”
李野愣了一下,随即认出这张脸:“小刘?你现在在这儿干铸造?”
“嗯!去年调过来的,现在带班组。”小刘脸上沾着灰,眼睛却亮得惊人,“你还记得说我‘动手能力强,脑子也活’?我一直记着呢。”
李野心头一热。他当然不记得具体说过这句话没有,但他记得那个年代??工人们以能被技术人员点名为荣,一句鼓励能让人干劲十足好几个月。而现在,这种眼神越来越少了。
“干得好!”他用力拍了拍小刘肩膀,“下次争取让我坐上你参与制造的车!”
离开铸造车间时,董善悄悄拉住李野衣袖:“你发现没有?这里的年轻人眼里有光。”
“看到了。”李野轻声说,“可这光能持续多久,取决于我们给他们什么样的舞台。”
傍晚六点,参观结束。众人送至厂门口,握手告别。陆知章最后留下李野,低声问:“真打算接这一千五百人?”
“已经上报了。”李野点头,“马总批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有人出事故,或者产品质量下滑,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你。”
“我知道。”李野望着夕阳下的厂区大门,影子拉得很长,“可如果连我们都躲着责任走,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陆知章久久无言,终是重重叹了口气:“你变了。”
“是成熟了。”李野微笑,“但有些东西没变??比如相信工人,相信技术,相信只要肯干,就能造出好车。”
回到招待所已是晚上八点多。董善泡了杯茶,坐在窗边翻看今天的笔记。李野洗完澡出来,见他还醒着,便问:“累不累?”
“不累。”董善合上本子,“我在想,为什么秦广愿意听你的。论资历,他比你老;论权力,他是一把手;可今天一整天,他都在配合你推进议题。”
李野坐下,点燃一支烟:“因为我们有过命的交情。”
“哦?”
“八三年,黄河洪灾,咱们一台实验车被困在河滩。我和他开着吊车去抢运数据盒,结果堤坝塌了。他把我推出去,自己差点被卷走。后来他在医院躺了半个月,醒来第一句话是‘数据保住了吗?’”
董善怔住。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就不需要太多话了。”李野吐出口烟圈,“他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也知道他想要什么??造出让中国人挺直腰杆的卡车。”
屋内静默良久。窗外月色如水,洒在梧桐树梢上。
第二天清晨,李野独自一人重返厂区。此时晨雾未散,机器尚未启动,整个一分厂笼罩在一片银灰色的寂静中。他沿着昨天的路线慢慢走着,经过研发中心、试验跑道、装配线……最后停在一堵红砖墙上。墙上用白色油漆写着八个大字:
**技术为本,质量立厂**
字迹斑驳,却依然遒劲有力。
他掏出钢笔,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写下一行字:“建议设立‘青年技工创新基金’,每年拨款五十万元,用于奖励一线技术改进项目。”又补充一句:“首批试点放在一分厂。”
收起本子时,背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秦广。
“这么早就来了?”秦广递来一杯热豆浆。
“睡不着。”李野接过,“想着还有些细节没捋顺。”
秦广点点头:“关于培训的事,我想通了。与其担心他们拖后腿,不如想办法让他们变成助力。我已经让张卫国拟了个‘师徒结对’计划,每个新人都配一名骨干带教。”
“好!”李野眼睛一亮,“再加上绩效激励,三个月评一次优,表现好的提前转正,奖金翻倍。”
“你总是比我狠。”秦广苦笑,“可这招确实管用。”
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厂区道路上,脚下踩着晨露浸湿的落叶,沙沙作响。
“老李,”秦广忽然停下,“你有没有想过,将来退休那天,想留给这个行业什么东西?”
李野仰头看向初升的太阳,眯起眼睛。
“我不在乎留下名字。”他说,“我只想有一天,某个小伙子站在展厅里,指着一辆重汽卡车告诉别人:‘这车上的某个零件,是我爷爷当年参与设计的。’”
秦广笑了,眼角泛起细纹:“那就够了。”
一周后,集团正式下发文件,《关于支持重汽公司开展技术人才联合培养工作的通知》印发全省。同时获批的还有李野提交的“青年技工创新基金”立项申请。消息传到一分厂,张卫国带着十几个年轻技术员凑钱买了挂鞭炮,在车间门口噼里啪啦放了一通。
而那位曾闹过情绪的德国专家汉斯,在回国前专门找到李野,递给他一张照片??是他们在会议室激烈争论时抓拍的瞬间。背面写着一行英文:
**ToLiYe?Amanwhospeakssoftly,butcarriesabigengine.**
李野看不懂,问翻译才知道意思是:“致李野??一位说话温和,却驾驭巨擎之人。”
他笑着收下了。
春天来了。厂区围墙外的桃树开出了第一朵花。新的征程,正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