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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人情要还。你们记者笔下有千钧力,可也得有人愿意相信真相才行。”
林涛沉默片刻,终是收下了。他低头摩挲着表盖,轻声道:“其实那天我去公安朋友那儿调流水,冒了不小风险。但他们问我为什么帮这个忙,我就说了你爸的事。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现在这样的老实人不多了,咱们得护着点儿。’”
我鼻子一酸,扭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照在楼下那棵老槐树上,枝头缀满了嫩绿的新芽。
一周后,厂里开始推行新的财务监管制度,由工会牵头成立监督小组。二叔被任命为组长,第一个提议就是让我加入。消息传开时,有人反对:“陈海还是临时工,资历不够。”二叔当场拍了桌子:“资历?我哥躺了半个月,差点没命,谁关心过他的资历?现在厂里要重建信任,就得用这样敢拼敢查的人!”
会议结束后,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递来一份转正申请表。“填了吧。”他说,“你爸当年为了避嫌,死活不肯让你进厂,说是怕人说闲话。现在不一样了,组织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接过表格,手指微微发抖。这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份承诺,一种传承。
当晚,我请二叔和林涛在家吃饭。炒了四个菜,烫了一壶白酒。我爸坚持要下桌陪我们喝两杯。三个人举杯相碰,酒液在杯中晃动,映着灯光,像流动的金子。
“敬老一辈工人。”林涛说。
“敬真相。”二叔道。
我举起杯,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敬我爸。”
那一夜,我们都喝多了。林涛趴在桌上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笔迹鉴定报告还得再核对”;二叔红着眼眶,说起当年和我爸一起扛棉包的日子,说到动情处竟哭了;我爸则一直笑着,一遍遍念叨:“好啊……真好啊……咱们厂还有希望。”
我坐在阳台上吹风醒酒,抬头望天。夜空清澈,繁星点点。远处厂区的烟囱不再冒黑烟,而是静静伫立,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楼下小院里,那株被我妈种下的海棠树,今年竟开了花??粉白的花瓣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香气淡淡地飘上来,钻进鼻尖,沁入肺腑。
我知道,1981年的春天真的来了。
日子慢慢回归平静。我爸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打一套太极。我按时上下班,参与审计旧账,协助建立电子台账系统。有时候下班晚了,他会站在门口等我,手里拎着保温饭盒,里面是他熬的小米粥。“年轻人加班多,别饿着胃。”他总是这么说。
五月的一个午后,我正在办公室整理去年第四季度的成本报表,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出门一看,原来是李薇被释放了。她穿着一身素色衣服,瘦了一大圈,低着头快步往外走。不少人围在门口指指点点,有人说“活该”,也有人叹气摇头。
我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她走过。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两个字:“对不起。”
我没有回应,也没有愤怒。那一刻,我心里竟涌起一丝怜悯。她不过是个被父亲利用的女儿,年轻气盛,心存怨恨,结果被人当枪使,赔上了整个人生。我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然后转身离去。
当天晚上,我把这事告诉了我爸。他正在剥毛豆,闻言手顿了顿,叹了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她要是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走到今天。”
六月,市里召开“清廉企业建设表彰大会”,我爸作为受害者代表受邀发言。他穿上了那件压箱底的中山装,领口别着一枚褪色的党徽。站在台上,他没念稿子,只是平实地说了几句话:“我是个普通工人,一辈子没做过惊天动地的事。但我始终记得入党时宣的誓??为人民服务。哪怕被人冤枉,我也信一句话:苍天有眼,公道自在人心。”
台下掌声雷动。我坐在角落,眼眶发热。
会后,一位市纪委的领导私下找我谈话,问我想不想调去监察部门。“你有敏锐的洞察力,也有调查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你有一颗正直的心。”他说。
我谢绝了。我说:“我想留在厂里。我爸快退休了,我想接他的班,不只是岗位,更是那份责任。”
七月流火,暑气蒸腾。我和爸一起报名参加了市总工会组织的“三代同堂劳动家庭摄影展”。照片拍得简单朴素:我们在车间门口并肩站着,他穿着工装,我穿着制服,背景是高耸的厂房和飘扬的红旗。照片下方写着一行字:
**陈家三代工人:1956-2021**
展览开幕那天,很多人驻足观看。有个小学生指着照片问我:“叔叔,你们家为什么非要当工人呢?”
我蹲下来,笑着回答:“因为有人要织布做衣,有人要修路建房,有人要守住良心。我们不做,谁来做?”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开了。
我站起身,望向远方。阳光洒满厂区,机器轰鸣声此起彼伏,那是这座城市的心跳。而在每一寸钢铁与水泥之间,在每一页泛黄的账本背后,在每一个平凡日夜的坚守之中,都有无数像我爸这样的人,用一生诠释着什么叫“堂堂正正”。
那年花开1981,花开的不只是季节,更是人心深处那一抹不肯熄灭的光。
多年以后,当我带着自己的儿子走进这座老厂,指着墙上那张泛黄的照片告诉他:“这是爷爷,也是我的英雄。”我相信,那朵开在砖缝里的小花,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根深叶茂,荫蔽后人。
而我们的故事,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