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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娘用力地点了一下乔樱的额头，恨恨道：“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不！”
言下之意，可别被外头人几句吹捧，就傻乎乎地找不着北，真把自己当观音菩萨、救世娘娘了。
对方大娘来说，什么名声都是虚的，只有捏在手里的实惠才是真，谁让她这一辈子，偏偏都栽在了自己那个菩萨心肠的老头子身上，不知要操多少的心。
方小姐见娘如此，知道她骂完了，气差不多也就消了，不由舒一口气。
乔樱却被方大娘那一指头，戳得有些恍惚。
还记得自己是谁不？
重生一世，她当然记得！
她是农家女，因为家里穷，六岁的时候，就被亲爹卖给了同村的叶家做童养媳，说是童养媳，其实跟奴婢也没差别。
整整十年，她给叶家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为了供叶大河读书，什么粗活贱活没有干过。
结果十年过去，叶大河倒是摇身一变，成了新科状元叶崇修，而她，还是乡下的那个粗野丫头。
其实这也没什么，她知道自己身份粗鄙，只要叶家把话给她说清楚了，她也并非要缠着叶大河不可，完全可以自己去过日子。
恨就恨叶大河这厮高中状元以后，再没回过一次乡，只是遣了人来，将他的爹娘和兄嫂一并给接去了京城。
那时候，她这叶大河的童养媳还在山上割猪草，下山的时候，遇见的村民许多都在朝着她笑，大部分人都是一副不怀好意看热闹的模样，只有少部分人对着她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她亲爹亲娘，冲到空荡荡的叶家里来，拍着桌子直骂她傻。
叶家人就这样逃命似的走了，只托邻居给她留下个所谓口信，让她好好看着这个他们不要了的家，也让她成了全村人的笑话。
更可笑的是，不久之后，叶家人的亲族还不慎说漏了嘴，透出了叶大河将在京城成亲的消息，即将要娶的，是当朝太师的嫡亲孙女，和她这个乡下丫头更是天上地下。
十六岁的乔樱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她变卖了叶家人留下的一切能卖的东西，收拾出一个小包裹，就这样孤身一人上京了，几经辗转寻摸到叶大河在京中的宅子，结果自然是被门房拒之门外，没见到任何叶家人的面，反险些被歹人害去性命。
那是一个还有几分薄寒的春夜，她一个人游荡在永济渠旁，忽然就被人从后颈处打得失去意识，跟着扔到了水里。
现在想来，她那时候初到京城，除了叶家，与人无亲无故，无冤无仇，是谁下的狠手简直一目了然。
可前世的她，却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在被松溪堂的方大夫救了以后，身体刚一好转，就又不管不顾去敲响了叶家的门。
而这一世，她重生的时间点，正是在自己被方大夫救回松溪堂以后。
乔樱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碗里的绿豆汤早失去了刚被井水浸过的冰意。
方大娘见她这油盐不进、神游天外的样子，正要再唠叨几句，却见先前来传话那小伙计去而复返。
她不由得眼皮子一跳，问道：“可是那国公府来的人不乐意了？”
小伙计连忙摇头，看一眼乔樱，又有些嗫嚅。
方大娘见不惯他这吞吞吐吐的样，拉着脸道：“什么事，快说！”
小伙计忙道：“外头来了个女的，自称是什么状元娘……”
方大娘道：“可是来求医的？”
她说着，一面恶狠狠地瞪着乔樱，就差没在脸上写“你再给我拒一次试试看”。
小伙计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道：“她口口声声嚷着是来找女儿。”
方大娘道：“这莫非还是个有疯病的？”
小伙计也是一脸懵，道：“她说乔娘子，就是她的女儿。”
方大娘和方小姐一并看向乔樱。
却见女孩子依旧端坐石桌旁，手中的碗已经放下，一对眸子仿佛也是浸了冰泠泠的井水般，瞧起来寒森森的。
吴婆子四十出头，虽也不过一介村妇，谈不上什么保养之道，但她毕竟命好，浆洗做饭缝补打扫喂鸡喂猪全靠乔樱这个童养媳，田里农活又有男人和大儿子一把抓，真到了农忙时节，田里欠缺人手，也还有乔樱顶上，她自个是宁可在边上嗑瓜子，也不会给他们帮半点忙的。
前几年还有村人嘲她是懒婆娘，后来随着叶大河的功名越考越高，也就根本没人再敢说她些什么了。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乔樱为了贴补家用，死命做针线打络子熬坏了眼睛，双手也因为成天割猪草打麦子变得粗糙，吴婆子自个还是一身的细皮嫩肉，双目明亮，炯炯有神。
此刻，她站在松溪堂的大堂里，虽没几分贵妇人的气质，但到底还不显老，嗓门也亮堂得厉害，唬得坐堂的大夫和病人们一愣一愣的。
“喊什么喊什么喊什么？”方大娘从内堂里出来，冲着吴婆子劈头盖脸一顿喝止。
松溪堂是京中的百年老字号，传到方大夫这一辈，声名愈盛。
但一家医馆仅仅靠着医术和仁善，显然是不够在京中立足的。
方大娘，就是撑起半个松溪堂的硬茬。
吴婆子原本自恃身份，自觉高人一等，但对上这妇人仿佛淬了毒的眼，被她上上下下一打量，气势不由就弱下去。
“我来找我的女儿。”她硬着头皮，叉腰说道。
方大娘冷笑着看了她一眼，那神态既挑剔，又不屑，偏又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既然是来找人的，那就跟我进来吧。”她说道。
那赔钱的累赘包袱，总算是可以甩掉了。
乔樱坐在内堂的圈椅上，一面等着吴婆子到来，一面又想起上辈子的事。
那会儿，可没有吴婆子主动找上门的这一出。
甚至在她养好身体之后，重新找回去叶家，仍是吃了无数个闭门羹，最后虽终于敲进了叶家的门，但想来也是因为叶大河在朝为官，要顾忌些风评的缘故。
这些，她原来也是不懂的，直到几年以后，遇见那个人，才教会她许多……
且说眼下，吴婆子之所以会找上门，前世今生唯一的差别，就是她不再是一无所有的弱女，而是京城权贵百姓交口称赞的医女，乔娘子。